Soomal独家,转载请注明作者和出处
在经历了2021年元旦史无前例的空场演出之后,2022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临近开演前最大的悬念,无疑是观众能否回归?在“奥密克戎”全球肆虐的大背景下,形势一度很不乐观,但这个问题最终有了明确的答案——观众允许进场,但总数控制在一千人以内且不设站票,符合防疫要求的幸运观众在场内观演过程中必须全程佩戴口罩。在“确保防疫强度”和“保证现场气氛”这道选择题上,主办方最终偏向了后者。由此可见,没有观众的新年音乐会对主办方而言是难以接受的。我突然想到,如果小约翰·施特劳斯活到现在,善于把时事热点与艺术相结合的他,会不会以此为题创作一首《庆祝观众回归进行曲》?
本场演出将由丹尼尔·巴伦博伊姆(Daniel Barenboim)执棒,此前他曾在2009年和2014年担任过年度指挥。1942年出生的巴伦博伊姆将在2022年庆祝自己的80岁生日,这是乐团邀请他的一大原因;当然也和巴伦博伊姆与乐团一直良好的关系以及他在当今国际乐坛的巨大声望有关。
过去十年,维也纳爱乐乐团对于新年音乐会年度指挥的选择有年轻化的倾向——1959年出生的蒂勒曼,1960年出生的威尔瑟-莫斯特,1978年出生的尼尔森斯,1981年出生的杜达梅尔先后登台。这几位“年富力强”的指挥家,无疑将是这个著名文化IP,未来必须倚重的力量。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乐团会忽视那些与自己有过长期合作、拥有丰富艺术阅历且仍然具备登台条件的“老人”。2021年邀请80岁的穆蒂,2022年又邀请80岁的巴伦博伊姆,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音乐会曲目在演出前一个月公布,共18首,其中有6首作品是第一次在新年音乐会上亮相。所有曲目出自六位作曲家之手,分别是施特劳斯家族的四位成员(老约翰、小约翰、约瑟夫、爱德华)以及新年音乐会的两位老朋友:小约瑟夫·赫尔梅斯伯格和卡尔·米夏埃尔·齐雷尔;对于资深听众们来说,都是熟悉的名字。
更新数据库之后我们会发现,小约瑟夫·赫尔梅斯伯格仍然是1987年以来,在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亮相次数最多的“非施特劳斯家族”作曲家;齐雷尔的地位也越发稳固,自2016年起的最近七届演出中他有五首作品登台,也算是很高的比例了;何况2022年是齐雷尔逝世一百周年纪念,他的作品当然不该缺席。与此同时,2022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演出曲目的遴选,不仅仅与作曲家纪念有关,还和一支重要社团、一些神话精灵、一种无国界的嗜好、一栋知名建筑、一桩历史事件产生联系,具体答案我会在后面的曲目详解中为大家逐一揭晓。
—— 上 半 场 ——
音乐会的前两首作品都与“凤凰”有关,首先是约瑟夫·施特劳斯1861年创作的《凤凰进行曲》。以进行曲来拉开演出大幕,是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惯常做法,但将约瑟夫·施特劳斯的进行曲安排在开场位置,历史上还是第一次。约瑟夫写下过很多部委婉动人的波尔卡与圆舞曲,进行曲方面的创作相对少一些,但《凤凰进行曲》却是这少数中的优秀代表。
这首节奏明快、精神抖擞的作品是约瑟夫·施特劳斯为“新世界(Neue Welt)游乐园”开幕典礼而特别创作的。游乐园由维也纳娱乐业大亨卡尔·施文德尔(Carl Schwender)斥巨资创建,游客们可以在这里欣赏美丽的花园景致、品尝精美的餐食小点,还可以欣赏一流的音乐演奏乃至烟火表演。从乐园开张之日起,施特劳斯兄弟就一直其音乐舞台上的常客;充满节庆气氛的《凤凰进行曲》在开幕典礼上的表演大获成功,成为那年夏天施特劳斯乐队最受欢迎的曲目之一。
一百六十多年后,《凤凰进行曲》首度出现在维也纳新年音乐会舞台上,而当年红极一时的“新世界游乐园”,却早已从维也纳地图上消失了。
接下来的第二首曲目,乐团将演奏小约翰·施特劳斯的《凤凰展翅圆舞曲》(有些地方也会按字面将之译为《凤凰之翼》或《凤凰的翅膀》),这部作品首演于1853年初,并在1996年首次进入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曲目单。
创作这首圆舞曲时,作曲家年方28岁,但他在音乐演出市场已经打拼了近十年。那段日子,在维也纳已颇有名气的小约翰·施特劳斯尝试带领乐团外出巡演,以期进一步扩大自己的事业版图,为此他不仅要和伙伴们一同远行、持续不断输出新作品,还要挤出时间进行排练,再向公众展现自己和乐队最佳的状态。1852年末,繁忙的档期安排让他的身体和精神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为此大病一场,情况一度非常严重,年轻的作曲家不得不因此静养了近一个月。
1853年1月16日,小约翰与自己的乐队重新回到舞台上,参加了在索菲大厅举行的一场慈善音乐会,并指挥演奏了他的圆舞曲新作《凤凰展翅》。有文献指出,标题中的“凤凰”是当时维也纳一家夸夸其谈却又无法兑现服务承诺的运输企业,作曲家以这种方式对这类不靠谱的短命企业进行讽刺。但与此同时,“凤凰展翅”这个标题对于作曲家本人或许有另一层深意——他希望借此表达自己摆脱病魔的喜悦,以及用“凤凰涅槃”的姿态面对生活压力的决心。在新冠疫情继续在全球疯狂肆虐的今天,这首作品被安排在2022年的曲目单中,似乎有一份特殊的用意。
从艺术上来说,这部圆舞曲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气质,在小约翰·施特劳斯的早期创作中可谓独树一帜。其序奏部分非常简短,迅速升腾而起的乐句充满了力量感,随后音乐在大调与小调间切换,上扬的旋律线与低音声部的衬托相得益彰,为听众展现了飞鸟(或者就是作曲家心中的凤凰)在云层间翱翔腾跃的想象空间;曲子的尾声写得尤其精彩,让不断的升温的情绪在乐队的齐奏中得到了爆发与释放,也会让听者不由自主地再次联想到作品的标题。
整首作品一气呵成且不落俗套,刚刚摆脱病痛折磨的作曲家涌出了非凡的乐思。这无疑是1851年《梅菲斯特在地狱的召唤》之后,年轻的小约翰·施特劳斯在圆舞曲领域的又一部早期力作。当时他将《凤凰展翅》献给了一位刚刚认识不久、比他小五岁的青年音乐才俊——汉斯·吉多·冯·彪罗(Hans Guido von Bülow),二人自此结下了友谊并一直保持到晚年。
彪罗对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评价始终很高,他曾打趣地说:小约翰·施特劳斯作品“可以治愈所有人里里外外的头痛”。彪罗最终在欧洲乐坛扬名,不仅仅是他与“钢琴之王”李斯特女儿柯西玛的爱恨情仇,更因其在指挥领域的杰出才华;晚年他成为柏林爱乐乐团的第一位首席指挥,为这支当今与维也纳爱乐齐名的“一流天团”打下了最初的基础、取得了早期的声誉。
音乐会的下一首曲目是约瑟夫·施特劳斯的《海妖玛祖卡波尔卡》。在很多文章里,其德语曲名“Die Sirene”被译为了“警笛”,但这首曲子节奏舒缓、气质柔和,显然与刺耳的“警笛”毫不相干,所以标题中的“Sirene”应该是指古希腊神话中的海妖“塞壬”。纵观整场音乐会的节目单,下半场还有两首与神话精灵有关的作品——《宁芙仙女波尔卡》和《小矮人之舞》,这三首作品之间显然有主题上的关联。
《海妖》1868年7月19日在维也纳人民公园举行的一场音乐会上首演。不过那场演出的焦点是小约翰·施特劳斯新写成的《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圆舞曲》以及瓦格纳《纽伦堡的名歌手》中的三个片段,约瑟夫的这首玛祖卡波尔卡无疑是所有曲目中的配角。从音乐本身而言,它的确是作曲家所有波尔卡作品中较为平淡的一首。
紧随其后的将是小约瑟夫·赫尔梅斯伯格的《小广告商加洛普》,这首节奏欢快、风格俏皮的作品曾在1998年和2008年的新年音乐会上两度登台。作为音乐会历史上出现频率最高的“非施特劳斯家族”成员,想必大家对这位作曲家不会感到陌生。而作为维也纳爱乐团史中的一位重要人物,赫尔梅斯伯格的曲子出现在这台演出中是顺理成章的事。
喧闹而兴奋的《小广告商》似乎塑造了一个打满鸡血,行动风风火火的“打工人”形象,它是作曲家为“Presseclub Concordia(康克迪亚记者俱乐部)”1876年度舞会所特别创作的。这个俱乐部是维也纳一群新闻工作者始建于1859年的慈善组织。
小约翰·施特劳斯1864年写成的《晨报圆舞曲》也与“康克迪亚俱乐部”有关,它将随后上演,这是1941年以来此曲第七次出现在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曲目单中。1863年深秋,法国轻歌剧界炙手可热的代表人物雅克·奥芬巴赫来到维也纳,与当地的剧院进行演出合作。在此之前,他的作品已经开始在这座城市流行,并影响着维也纳的音乐创作风潮。
为了表达对维也纳新闻界的感谢,同时获得记者们对自己新剧作《莱茵河水妖》首演的支持,奥芬巴赫特意创作了一首圆舞曲题献给“康克迪亚”。此时记者俱乐部正准备在1864年初举行一场舞会,这首新圆舞曲自然被列入了演出曲目单。记者们又向老朋友小约翰·施特劳斯发出邀请,希望他也能为舞会写一首新的圆舞曲,小约翰很快交了作业。由于两首新作均未命名,记者们便按照自己的职业特点,将奥芬巴赫的作品命名为《晚报圆舞曲》,将小约翰的命名为《晨报圆舞曲》,并安排它们在1月12日的舞会上“同场竞技”,演出在维也纳的索菲大厅举行。
这场外界看起来剑拔弩张的“圆舞曲擂台”其实并没有什么火药味。奥芬巴赫本人并未到场,因此《晚报》和《晨报》两首作品都是小约翰·施特劳斯指挥演奏的。根据普拉维所著的《圆舞曲之王》记载,舞会当天《晚报》被反复演奏了四次,但《晨报》的演出效果比较一般。另外一篇文献则记录,演出当天有观众向《晚报》喝了倒彩,但对《晨报》也没有表现特别的兴趣。当年的真实情形,如今已无法还原,但这两首圆舞曲的艺术价值却可盖棺定论——《晨报》成了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保留曲目,《晚报》则早已在音乐舞台上销声匿迹。
在很多音乐评论家眼中,《晨报》是小约翰·施特劳斯创作历程中的转折点和里程碑,从这首作品开始,他的圆舞曲创作真正进入了成熟期,并且不断超越人们的想象和期望。但其实这并非是一蹴而就的结果,在《晨报》问世之前,小约翰已经写出了好几首标新立异的新圆舞曲,只不过《晨报》的创作背景有故事可说,所以知名度更高。相比早期作品,这些较新的圆舞曲普遍拥有规模更大的序奏、尾声以及更加丰沛的音响效果和音乐表现力,不仅可以用来给华尔兹伴舞,也能作为独立的管弦乐来欣赏。当然,创作风格上的这种变化是需要听众适应的,因此《晨报》的首演未能第一时间获得现场听众的青睐,并不难理解。
圆舞曲的结束部中,重现了第五小圆舞曲和第二小圆舞曲的片段,最后全曲在热烈的气氛中收尾。不同的指挥家往往会采用截然不同的风格来诠释这个隆重的尾声——1995年梅塔的处理显得干脆利落,2001年哈农库特的版本宏大高贵,2010年普莱特在节奏和速度上的变化则多少有些别扭。不知道2022年巴伦博伊姆会采用怎样的方式?届时让我们洗耳恭听。
按照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惯例,上半场演出一般会在一首快速波尔卡或加洛普中落幕,2022年的选择是爱德华·施特劳斯创作的《编年简史快速波尔卡》,这首欢快敏捷、令人兴奋的小品有着鲜明的爱德华烙印,完全可以把演出气氛推向阶段性的高潮。
关于这首作品的背景资料非常少,但从下面这张作品乐谱封面上,我们能从顶部看到“Concordia-Balles”的字样,显然这又是一首为“康克迪亚”主办的舞会特别创作的曲子。我们也能由此揭示出主办方在上半场曲目选择上所遵循的这条主线。“康克迪亚”至今依然活跃在维也纳,俱乐部每年定期会举行社交舞会,一直颇具影响力。
—— 下 半 场 ——
音乐会的下半场将在小约翰·施特劳斯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轻歌剧《蝙蝠》的序曲中开始。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约翰对于创作轻歌剧一直保持观望,即使雅克·奥芬巴赫的剧作在维也纳风靡一时,也没有让他下定决心。不过这位法国轻歌剧领军人物所取得的巨大成功,多少还是对小约翰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圆舞曲之王”最终决定进军这一全新领域。1871年2月,由小约翰·施特劳斯作曲的第一部轻歌剧《英迪戈与四十大盗》首演,作曲家亲自担任指挥。对于演出效果,大部分媒体都给予了好评,甚至不惜用漫画形式来贬低奥芬巴赫的作品;毕竟施特劳斯是“自己人”,维也纳报刊的胳膊肘自然是往里拐的。
最初两部作品的演出大受欢迎,但有明眼人还是看出了剧本质量的瑕疵。小约翰的音乐才华固然超群,但他并没有编写或修改剧本的能力,这些工作只能交给专业的剧作家们去完成。一部更出色的剧本终于在1873年的夏秋季摆在了他面前——由卡尔·哈夫纳和理查德·格奈二人根据法语轻歌剧《Le Réveillon》翻译、改编而成的《蝙蝠》。其中最富创意的笔墨莫过于格奈将原作第二幕中只有八人参加的跨年晚宴扩编成了一场奢华的化装舞会,为小约翰·施特劳斯提供了大展拳脚的空间。
标题“蝙蝠”缘于故事中的一位关键人物——法尔克医生。剧中交代,某天法尔克身着“蝙蝠衣”参加一场化装舞会,喝得酩酊大醉;回家途中,同行的银行家艾森斯坦和同伴却把他抛在了广场上,神志不清的法尔克在广场上睡到天明;第二天醒来后,他不得不在光天化日下在众人的嘲笑声中逃回家去,并落下了“蝙蝠”的绰号。心怀复仇之心的法尔克希望借一场新的化装舞会捉弄一下“损友”艾森斯坦,由此引发了后面一系列有趣的情节。“蝙蝠”法尔克是整个故事发展的一条重要线索,剧名就是这么来的。
这首为全剧拉开大幕的序曲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与《蝙蝠》一波三折的剧情相得益彰。它集合了剧中不少精彩唱段,甚至隐藏了部分情节的预告。譬如那强有力的开头便来自第三幕中男主人公艾森斯坦的一首咏叹调;随后我们会听到敲钟声,一共有六响,对应的是第二幕临近结束前,亲王别墅内钟响的片段。而序曲中最精彩的部分无疑来自小约翰最拿手的圆舞曲段落,作曲家将第二幕尾声化装舞会高潮部分的盛大舞蹈场景放到了序曲中;此外第一幕里一段感人至深的三重唱《So muss allein ich bleiben(我不得不独自留下)》也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密集的音乐主题被提取出来,但小约翰把它们紧凑而和谐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部典范级的轻歌剧序曲。
充满笑料的剧情和无数动听的旋律,让《蝙蝠》在维也纳人心目中获得了无可比拟的地位,此前每逢年末维也纳国家歌剧院都会排演这部作品。而《蝙蝠序曲》也成了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最热门的轻歌剧序曲,2022年的演出将是它自1941年以来第十七次、1987年以来第六次登上新年音乐会的舞台。有趣的是,在2021年12月31日举行的除夕新年音乐会上,柏林爱乐乐团也将演奏这首序曲;这是一个巧合,也是一场特殊的PK。
小约翰还有另一首杰出的同类作品——轻歌剧《吉普赛男爵》的序曲,也很动听,2009年巴伦博伊姆第一次指挥新年音乐会时与乐团合作过这首曲子。这里有一个新鲜出炉的冷知识:巴伦博伊姆是第三位在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同时指挥过这两部知名序曲的指挥家,前两位分别是赫伯特·冯·卡拉扬(1987年)以及卡洛斯·克莱伯(1989年、1992年)。
下半场的第二首作品或将为现场带来一丝酒香,没错,我们将听到小约翰·施特劳斯的《香槟波尔卡》。这首作品最近两次亮相是在2004年和2010年的新年音乐会上,那两次乐团在演奏完此曲后都现场打开了香槟。当然在演奏过程中,乐团也会使用包括木鱼在内的不同手法,模拟气泡酒被打开时那声爽脆的音响,有兴趣的话您可以数一下一共有多少声。
这首小品是作曲家1858年的作品,这一年8月12日在俄罗斯圣彼得堡南郊的巴甫洛夫斯克首演,那段时间施特劳斯的乐队每年夏天都会来这里演出。或许是因为安排了这首新作的首演,8月12日当天的舞会就以“香槟波尔卡”的名义举行。同年11月21日,在维也纳人民公园举办的 “圣彼得堡安全返回音乐会”上,这首波尔卡首次与维也纳听众见面。
随后登场的是齐雷尔1893年创作的《夜晚狂欢者圆舞曲》,这是它在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的首演。虽然关于这首作品的文字介绍寥寥无几,但可以找到几个过往的录音和录像。在大部分管弦乐版本中,我们会听到乐曲的首尾分别有两段吟唱与口哨声。2022年元旦演奏这首圆舞曲时,维也纳爱乐乐团的乐师们是否也会放开喉咙并再度吹起口哨呢?这是一个悬念,但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去查阅字典,这首曲子的德文标题“Nachtschwärmer”其实有一个更为直白但易于理解的译法——夜猫子,还可以引申为嗜酒者。从乐队吟唱部分的歌词中我们不难看出,完全就是一位酒鬼晚上喝醉后迷迷糊糊的喃喃自语,因此如果把曲名翻译为《夜猫子圆舞曲》或者《酒鬼圆舞曲》,似乎也并无不妥;当然,这种叫法CCTV未必能同意。
有没有发现?下半场的前三首曲子之间有一条彼此连接的纽带——酒。《蝙蝠》是法尔克醉酒之后被羞辱进而设计复仇引发的喜剧故事,随后的《香槟波尔卡》更不必解释,而《夜晚狂欢者圆舞曲》显然也和喝酒有关。这些曲子构成了音乐会的又一个小单元,其主题显然是“喝酒”这个无国界的嗜好。
齐雷尔的这首作品延续了他鲜明的创作风格,序奏部分军乐感十足的进行曲极具代表性,毕竟作曲家曾是一名杰出的军乐队指挥;而人声和口哨的运用,又让它显得与众不同、特色鲜明。在第二段吟唱开始之前,还会有十二声钟响,显然标志着午夜的来临,上述细节不由让人怀疑,这首管弦乐会不会改编自作曲家本人创作的某部轻歌剧?但有限的资料中并无相关证据。至于中间大段的圆舞曲,保持着齐雷尔同类作品节奏铿锵、旋律流畅的特点,听起来和2016年元旦那首带口哨的《维也纳少女圆舞曲》有些许相似之处。
与“酒”有关的这个小单元告一段落后,乐团将演奏小约翰·施特劳斯1864年创作的《波斯进行曲》。与之前的《香槟波尔卡》一样,这首进行曲也是施特劳斯为巴甫洛夫斯克夏季音乐会所创作的,最早的标题是《波斯军队进行曲》。这年7月11日作品首演后大受欢迎,当季的演奏次数达到了惊人的65次,被认为是小约翰在圣彼得堡最成功的创作之一。同年12月,为祝贺小约翰·施特劳斯从事音乐事业20周年,在维也纳人民公园举行了一场庆典演出,作曲家亲自指挥乐团在父老乡亲面前献演了该曲。
《波斯进行曲》里据说隐藏了波斯国歌的某个主题,作品也确实显现出了鲜明的阿拉伯异国风情;因为这首作品,喜爱音乐的波斯国王纳赛尔丁·沙阿·卡扎尔(Naser al-Din Shah Qajar)向施特劳斯颁发了“波斯太阳勋章”。
有关这首作品的另一则轶事发生在1873年,这位波斯国王到维也纳出席世界博览会的一场活动时,军乐队因为找不到波斯国歌的曲谱,便临时用《波斯进行曲》顶替。不过它的节奏和气质却一点也不像典型意义上的“进行曲”,很难想象军人队列行进时,配上这首曲子会导致多么滑稽的场面。这或许就是作品出版时标题由《波斯军队进行曲》更换为《波斯进行曲》的原因吧。
音乐会的下一首作品是《一千零一夜圆舞曲》。把它安排在《波斯进行曲》之后演奏,或许是因为两者在地域与文化上的紧密关联。而这两首作品同时入围2022年的节目单,可能又与年度指挥巴伦博伊姆有关,他长期致力于中东地区的和平,参与创立了西东合集管弦乐团,让来自以色列、巴勒斯坦和其他中东阿拉伯国家的乐师能够并肩演出。
在之前介绍《蝙蝠序曲》时,我曾经提到过小约翰·施特劳斯的第一部轻歌剧《英迪戈与四十大盗》,此剧的故事原型正是来自于《一千零一夜》故事集中著名的《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但剧本作者对原著进行了不小的改动。正如大家已经知道的那样,虽然剧本并不算很成功,但施特劳斯为它创作的音乐还是引发了维也纳观众的热烈追捧。
《一千零一夜圆舞曲》中的旋律大部分来自《英迪戈与四十大盗》,并且早在歌剧首演之前,小约翰·施特劳斯就把这首新作“拼接”出来了。对于我们的“圆舞曲之王”来说,此时他并不确定这部轻歌剧试水之作能否取得成功,但自己的舞曲作品肯定可以卖个好价钱,所以他很快就完成了一系列由剧中音乐片段演化而来的新作。对小约翰来说,把歌剧片段变成管弦乐曲或钢琴作品,实在是易如反掌。
这首新圆舞曲原计划在1871年2月7日“康克迪亚”主办的舞会上首演;而轻歌剧《英迪戈与四十大盗》的首演凑巧又被安排在三天之后的2月10日,剧院和作曲家都不希望剧中那些美妙旋律过早地公诸于众,因此《一千零一夜》的初次亮相被推迟到了3月12日的“星期天逍遥音乐会”,地点正是如今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举办地——位于音乐协会之友大厦里的金色大厅,由他的弟弟爱德华·施特劳斯担任首演的指挥。
对于乐团的首席大提琴和首席小号而言,演奏《一千零一夜》一定是令他们期待的事,作品在这两件乐器的对话中拉开帷幕,作曲家为大提琴和小号提供了一展才华的机会。随后的三首小圆舞曲中则不乏富有歌唱性的优美段落,这显然与其原始素材来自剧中精彩唱段有关。需要提醒的是,在2022年元旦的音乐会直播中,当《一千零一夜圆舞曲》响起时,电视画面中会播放预先在美泉宫凯旋门、花园录制好的芭蕾舞表演。
下半场的第六首作品是爱德华·施特劳斯的《向布拉格致意法兰西波尔卡》,这首作品阔别维也纳新年音乐会舞台已有二十一年。1877年初,爱德华为当年2月在布拉格举行的一场德国学生舞会创作了该曲。虽然在兄弟三人中他留下的作品最少,在历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中亮相的次数也远不如两位哥哥,但随着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动听曲目被发掘出来,爱德华·施特劳斯音乐中的闪光点也逐渐耀眼起来。
为何要在2022年元旦这天“向布拉格致敬”呢?这源于2022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另一个纪念主题——庆祝《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通过五十周年以及奥地利加入该公约三十周年。前面《一千零一夜圆舞曲》的芭蕾表演,在世界文化遗产之一的美泉宫录制,正是出于这一考虑;而布拉格则是全球第一座整体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著名城市,也曾是哈布斯堡王朝、奥匈帝国的重镇之一,在这里安排爱德华·施特劳斯的这首曲子向它致敬,无疑非常应景。
随后的《小矮人之舞》是又一首带有异国情调的小品,出自小约瑟夫·赫尔梅斯伯格之手,它很容易让人想起2011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曾经演奏过的、出自同一位作曲家之手的《吉普赛舞曲》。赫尔梅斯伯格从一则关于小矮人精灵的德国童话传说中获得了创作灵感,孕育出这首趣味盎然且略带神秘色彩的管弦乐。这个故事曾被改编为幼儿绘本,还出过中文版,名字就叫《科隆城里的小矮人》。
音乐的旋律与结构并不复杂,反复出现的主题像是呈现了一群小矮人精灵忙进忙出、周而复始的劳动场景;尾声处的猛然加速,似乎预示着小矮人们的突然消失。这首四分多钟的小曲,不失为演出进程中一款口感独特的“调味品”,作为新年音乐会的首演曲目,冷门的《小矮人之舞》或许是下半场最令人期待的曲目,相信维也纳爱乐乐团能用自己无与伦比的音色,为大家带来一个充满童趣和想象力的演绎。
小矮人退场后小仙女登场,我们会听到约瑟夫·施特劳斯的《Nymphen-Polka》。关于这首作品出现了很多中文译法,诸如《宁芙仙女波尔卡》、《山林女神波尔卡》、《水仙女波尔卡》等,这些叫法都没什么问题。所谓山林女神、水仙女指的都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宁芙仙子——那群永葆青春、永远拥有纯洁少女形象的大自然精灵。
《宁芙波尔卡》首演于1858年2月在索菲大厅举行的一场舞会。始建于1826年的索菲大厅位于马克泽街,最早是一个蒸汽浴场,时称Sofienbad。可当时的维也纳人并不热衷于蒸汽浴,反倒因老约翰·施特劳斯、兰纳等人的创作,对舞场的需求与日俱增,因此1840年代末Sofienbad进行了改造,中央大厅里夏天可以游泳,冬天则用来跳舞,名称也随之改为Sofiensaal,在很多译文中它被称为“索菲游泳馆大厅”或者“苏菲大厅”。鉴于大厅内的泳池,有外国文献认为,约瑟夫·施特劳斯之所以把这首迷人的波尔卡舞曲命名为“宁芙”,是为了向那些夏季来此游泳的年轻女性们表示敬意,这个说法似乎有些牵强但引人遐想。。
1849年,老约翰·施特劳斯指挥了Sofiensaal开幕后的第一场舞会,老约翰去世后,他的儿子又很快成为了这里的明星,索菲大厅由此成为施特劳斯家族的重要演出阵地。在2022年的曲目单中,之前上演的《凤凰展翅圆舞曲》和《晨报圆舞曲》,包括这首《宁芙波尔卡》,最早都是在这里进行首演的,由此我们也可以揭晓本场音乐会的另外一条主题线索,也就是这座传奇的建筑物——Sofiensaal。
主办方为何要在2022年元旦围绕这座建筑大做文章?比较大的可能是因为新年音乐会的绝对主角——小约翰·施特劳斯正是从1852年开始与这座大厅结缘,Sofiensaal从此成为施特劳斯三兄弟和家族乐队经常出没的地方,而1852年至2022年恰好一百七十周年。另一种可能则源于这座建筑的名称,据信Sofienbad以及Sofiensaal里的这个“Sofien”,所指的是茜茜公主的婆婆、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的母亲索菲太后,2022年是她逝世一百五十周年。
值得一提的是,自二十世纪中叶起,这座大厅被著名的DECCA(迪卡)唱片公司用作录音棚,巨大的拱形屋顶和地板下的泳池结构,让它获得了一流的声学效果,唱片史上的传世之作——索尔蒂版瓦格纳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就是全程在此录制的。
遗憾的是,曾经留下过施特劳斯家族印记和众多知名歌唱家、指挥家、交响乐团艺术成就的Sofiensaal,在2001年因为一场意外大火遭遇灭顶之灾,整个房顶被完全烧毁。虽然经过修缮后如今重新开放,但主要功能变成了宴会厅,且不再适合录制唱片。对于热爱音乐的维也纳人来说,2022年元旦演出中的这个纪念主题,为他们提供了缅怀这座传奇建筑物辉煌历史的机会。
音乐会正式曲目单中的最后一首,是约瑟夫·施特劳斯的《天体乐声圆舞曲》。巴伦博伊姆第一次执棒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时,就曾指挥过这部作品。记得当时是因为2009年被定为国际天文年,而这首圆舞曲恰好与天文主题有关。此番巴伦博伊姆又一次选择它,是希望对十三年前的演绎进行改进,还是指挥家本人对它情有独钟?
原因也可能是第三种。《天体乐声圆舞曲》是作曲家为1868年1月21日举办的一场维也纳医学家舞会而特别创作的,而舞会的举办地也在索菲大厅。所以《天体乐声》既是“Sofiensaal主题”的延续,也将为这条贯穿整场音乐会的建筑物线索,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据说当年医学协会要求约瑟夫·施特劳斯创作一首标题与医学有关的曲子,虽然他最终交出来的作业“文不对题”,但首演结束后却把现场听众完全征服。
在这首曲子里,约瑟夫·施特劳斯展现出了自己在旋律和配器上的非凡才华,以及十多年音乐创作经历所积累下来的丰富经验。用音乐来表现茫茫宇宙、浩瀚星空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约瑟夫却优雅而自如地在圆舞曲上进行了这次无比成功的实践,尤其是那出神入化的序奏部分,木管乐器、竖琴与弦乐共同营造出了一个充满梦幻色彩的意境,引领听者进入作曲家心中的那片宇宙。《天体乐声》堪称是维也纳圆舞曲这一题材中最一流的作品,其超凡脱俗的美感完全跳脱出圆舞曲这一形式,甚至有资格在西方管弦乐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2022年的这次亮相是《天体乐声圆舞曲》在迄今为止82届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的第十八次演奏;如果从1987年算起则是八次。而最近十多年,这首作品每隔三到五年就会入选一次曲目单(2004年、2009年、2013年、2016年、2019年、2022年),它已经超越《皇帝圆舞曲》成为除必演曲目《蓝色多瑙河》之外,最热门的圆舞曲。或许有人会觉得它出现频率过高,令他们审美疲劳,但对于这样一部杰作来说,隔三五年听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一次,真的不算多。即便有朝一日,主办方把它定为每年必演的固定作品,我也没有意见,毕竟它是维也纳舞曲库中数量有限的顶尖精品。
音乐会进入加演环节后的第一首曲目,按照惯例会是一首快速而且热闹的小品,2022年的选择是小约翰·施特劳斯的《在猎场上(狩猎)快速波尔卡》。在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历史上,这首曲子一直兼顾营造现场氛围的作用,最常见的是在曲子接近尾声时让演奏员拿起火药枪发射,1968年、1975年、1979年、1988年和1993年的演出里都是同样的套路。有意思的是,在这首快速波尔卡问世之初,开枪的要求就被明确标注在了乐谱上。
不过1993年之后,枪声已经很久没有响起了——2005年的那次演奏没有使用道具;2010年那次虽然年度指挥普莱特举起了长枪,但发射出来的是一束鸡毛花,没有意料中那惊心动魄的声响;而2016年的杨松斯版则用乐鞭代替了枪声。我们不由好奇,2022年元旦的金色大厅里会响起枪声吗?对于一贯倡导和平的巴伦博伊姆来说,他恐怕不太会喜欢这种形式;至于会不会有其他形式的噱头,只有拭目以待了。
这首快速波尔卡是小约翰·施特劳斯根据自己1875年公演的轻歌剧《卡格里奥斯特罗在维也纳》中的几段旋律缀合而成的。原剧中并没有任何与狩猎有关的情节,这首作品只是小约翰依照剧作中音乐素材改编的一系列管弦乐曲中的一首而已,该系列一共包含六部作品,除了《在猎场上》特别出名外,还有一首《别客气法兰西波尔卡》也曾多次在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演出。
正如小约翰·施特劳斯急不可待地把自己首部轻歌剧中的精华改编为《一千零一夜圆舞曲》,如此一举两得,是这位作曲家专注轻歌剧创作后常见的做法。你不得不佩服他的工作效率和艺术创意,凭借激动人心的节奏和趣味十足的配器,《在猎场上》生动描绘了森林狩猎的场景;当然,枪声的加持对于强化主题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根据维也纳人的惯例,音乐会的最后两首作品是固定加演曲目——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和他父亲老约翰·施特劳斯的《拉德茨基进行曲》。而根据本系列导赏的惯例,对于上面这两首知名度极高的作品,老香菇就不再专门花篇幅进行介绍了。
—— 1987-2022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热门曲目排行榜 ——
文章的最后,我们将按照本系列的传统,对1987年以来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热门曲目排行榜进行一下更新。在圆舞曲榜上,《天体乐声圆舞曲》以8次的成绩超越《皇帝圆舞曲》,独占亚军位置,成为除固定加演曲目《蓝色多瑙河》之外最热门的圆舞曲。在波尔卡舞曲榜方面,唯一的变化是《在猎场上(狩猎)》进入了前三名,与《电闪雷鸣》和《无忧无虑(别再忧虑)》一起并列季军。序曲榜上,《蝙蝠》的冠军地位愈加稳固。进行曲榜上,《波斯》以4次的成绩从原来的季军上升到了并列亚军的位置。详细榜单如下:
冠军:36次——小约翰·施特劳斯《蓝色多瑙河》作品314号(1987年-2022年)
亚军:8次——约瑟夫·施特劳斯《天体乐声》作品235号(1987年、1992年、2004年、2009年、2013年、2016年、2019年、2022年)
季军:7次——小约翰·施特劳斯《皇帝》作品437号(1987年、1991年、1996年、2003年、2008年、2016年、2021年)
殿军:6次——小约翰·施特劳斯《维也纳森林的故事》作品325号(1990年、1994年、1999年、2005年、2014年、2018年)
●波尔卡舞曲榜
冠军:8次(两首并列)——小约翰·施特劳斯《无穷动》作品257号(1987年、1988年、1993年、1995年、1999年、2002年、2010年、2015年);小约翰·施特劳斯《闲聊》作品214号(1988年、1990年、1992年、1998年、1999年、2008年、2012年、2020年)
季军:6次(三首并列)——小约翰·施特劳斯《电闪雷鸣》作品324号(1987年、1992年、1999年、2009年、2012年、2018年);约瑟夫·施特劳斯《无忧无虑(别再忧虑)》作品271号(1987年、1994年、2001年、2006年、2014年、2021年);小约翰·施特劳斯《在猎场上(狩猎)》作品373号(1988年、1993年、2005年、2010年、2016年、2022年)
●序曲榜
冠军:6次——小约翰·施特劳斯《蝙蝠》序曲(1987年、1988年、1989、2002年、2010年、2022年)
亚军:4次(三首并列)——小约翰·施特劳斯《车叶草》序曲(1991年、1996年、2007年、2014年);小约翰·施特劳斯《威尼斯之夜》序曲(1994年、2001年、2009年、2016年);小约翰·施特劳斯《吉普赛男爵》序曲(1987年、1992年、2009年、2019年)
●进行曲榜
冠军:36次——老约翰·施特劳斯《拉德茨基》作品228号(1987年-2004年、2006年-2022年,其中2001年演奏两次)
亚军:4次(两首并列)——小约翰·施特劳斯《入城式》(1990年、2006年、2009年、2018年);小约翰·施特劳斯《波斯》作品289号(1992年、2000年、2012年、2022年)
殿军:3次——小约翰·施特劳斯《埃及》作品335号(1993年、2014年、2019年)
文章的最后插播一条广告,本人已开设微信公众号,欢迎大家识别以下二维码关注“老香菇”,更多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相关文章为您奉上。
历年导赏: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