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1987年末的那次事故,让市领导下决心通过建造黄浦江大桥来根除“过江难”这一城市顽疾,几年后黄浦江上的变化也证明了传言不虚。不过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年,已有好消息传来——延安东路越江隧道建成通车,让上海人多了一个过江的选择。它把上海最热闹的市中心区域和对岸的陆家嘴连接了起来,也意味着“过江难”问题正在被重视和解决,这无疑是1988年末申城的一桩大新闻。
而这条新隧道的建成,也让我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踏上浦东的土地——就在正式通车后不久的某个周日,为了给我提供周记作文素材,我爸主动提出带我去体验一把坐车从江底穿越的感觉。得知隧道的那头居然是我魂萦梦绕的浦东,真是意外惊喜!当然,去看隧道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有吸引力,因为也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经历。我预感这将是自己人生中值得铭记的一天。
当公交车驶入隧道的一刹那,首先是有些惊讶,原以为隧道里应该是黑漆漆的,但实际却灯火通明;然后是觉得有些神奇:头顶上居然是黄浦江江底?或许一艘大轮船刚刚从上方掠过?隧道是如何被挖通的?挖的时候有没有伤到水里的鱼?它的墙壁会不会漏水?还没等我回过神,车子却已从江底钻了出来,在隧道内的行驶时间不过三五分钟而已。“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作文的最后一句结语我也想好了:越江隧道真是一项不可思议的伟大工程!
出隧道后不久公交车靠站,我们就下去了,地点应该就在当时的陆家嘴路上。作为一名三年级的小学生,我已经知道浦东也是上海的一部分,并不是什么外地,但终于站在了这个从小就听说过名字却一直无缘踏足的陌生地方,我还是有点小激动。环顾四周,道路两侧还是工地模样,附近看不到一幢高楼,但可以望见江边的大吊车;以前我曾在外滩隔着黄浦江眺望过它,但远不如此番这般令人震撼。
对于从小在城区弄堂里长大的我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显得特别新鲜,所以很希望父亲能带着我到附近兜一兜,让我仔细看看浦东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惜他并无此意,一心只想早点带我回去写作业,我便只能跟着他走到了不远处的陆家嘴摆渡站。之所以没有选择原路坐隧道公交车回去,是为了让我对比一下车行过江和轮渡过江的差异,父亲关照我务必要从多个维度进行比较,从而体现隧道的压倒性优势。
这个安排倒正中我下怀,毕竟对摆渡船的那份向往从未被冲淡,恰好借此良机了却心愿。因为那天是周末,过江的客人不多,船一点也不挤,还能在船头占到个视野开阔的好位子。一声闷重的汽笛声后,响起了马达的轰鸣,船悠悠地离开码头,一时间江风拂面,满是黄浦江特有的气味,耳边回想着江浪的波涛声,眼前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外滩建筑群,还有几只江鸥飞过;虽然有点冷,但感觉异常美妙。只恨驾驶员为什么要把船开得那么快?时间太短啦!
回到家吃完午饭便埋头作文,按照父亲给我的建议,少不了要罗列隧道相比轮渡的种种好处;但老实说,我还是喜欢坐摆渡船的感觉,只是这句真心话不可能写进文章里,那样无疑会破坏文章“弃旧鼎新”的正确立意。草稿完成后交给父亲检查,他觉得不太满意,提了很多意见,我俩反反复复修改到很晚,最终在不情不愿的气氛中草草收尾。这篇费了好大功夫才写完的周记,却并未得到期待中的当堂表扬。现在想来,我们父子俩对“过江难”这三个字都没有过切肤之痛,又如何写得出情真意切的好作文?
虽然并不完美,但那依然是值得铭记的一天,否则这段经历也无从被还原出来;而那天上午在陆家嘴的短暂逗留,则让浦东在我心中变得更加神秘。
记忆虽然清晰,但遗憾的是,未曾留下任何影像记录。直到前几年,我在网上找到了下面这张清晰度极高的拍摄于1987年的航拍照片,记忆中的那些场景终于能落到图像上。可以看到,照片右半部分海关大钟的左后方就是陆家嘴轮站,往右移动一点点,会发现一艘橘红色的摆渡船正在往浦西驶去;摆渡站左边有一幢崭新的白身蓝顶建筑,那是延安东路隧道浦东一侧的通风塔,它左侧的那一大片绿地是浦东公园,几年之后这里将开建那座驰名中外却又毁誉参半的东方明珠电视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