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民族风”从合成器制作的笛声始,出现一段民族五声音阶与电子音乐融合的曲调和中国娃娃闹新春的节奏音型。第一句“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直接来自台湾民歌《娜鲁湾情歌》,接着将这一曲调模进发展,风格立即从台湾转内地,乡村喜事开门红。唱到第二段“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留下来),这时候歌曲已经从乡土转向喜剧,出现小三度的转调,从婉转的民族羽调式,转至明亮的角调式。这段转调算是歌中一点别致的匠心,带来调式色彩的变化。最后在一通“留下来”的发泄之后,再来一个“最美的姿态”来结尾。通篇歌曲,虽曲调顺畅,朗朗上口,但节奏千篇一律,歌风乡土不伦不类。“最炫民族风”,大概就是指东拉西扯的一阵“民歌风”,当然也指节奏炫。一支80年代乡镇流行歌曲搅拌的民族风,搭一支健身舞曲,竟可以凑合成我们年代最流行的歌,这可真是山寨年代啊。
仔细想想,其实在每个年代,在大街小巷都能听到类似的歌,像“夏天夏天悄悄走过留下小秘密”,像“男人爱漂亮,女人爱潇洒”。在孟京辉的话剧《恋爱的犀牛》里,一群女孩排队反复高唱“不能忘记你,把你写在日记里”,代表我们贫乏而滑稽的青春。在农业人口占50%的中国,流行这样的歌是有道理的。首先传播成本低廉(山寨手机),也满足了底层的精神需求。农业大国需要“农业重金属摇滚”,屌丝之歌说起来也是理直气壮。随着歌曲的流行,两位“凤凰传奇”早已脱离了屌丝队伍,以重金打造形象和MV,到各地演唱作秀,出席各种商业活动吸金,俨然山寨传奇。令人费解的是,不但底层欢迎,连主流媒体也很爱听《最炫民族风》,各大卫视的黄金强档节目和门户网站一起推波助澜,高歌“最炫民族风,最美的姿态”。《南方周末》的“一周高论”竟称赞“凤凰传奇”才是“真正的人民艺术家”。艺术是什么?如果要从艺术性考量,这首“民族风”对民族音乐艺术的理解不仅停留在表面的五声音调,而且很不巧地搬来民族音乐中很不艺术的部分:乡气的旋律,顺口溜句式,吵闹却毫无生气的节奏。那些民族音乐中的质朴、温柔、狂野与豁达,那些真正接近艺术本质的力量却丝毫未体现。好吧,就算娱乐我们还得讲究格调。
流行文化的流行离不开传播途径,甚至可以说,流行是歌手与听众的合谋,传播的回应环节不可小觑。《最炫民族风》的受众结构主要有:纯歌迷,以此歌伴奏跳健身操的人们,还有恶搞的网民。跳健身操的人们波及广阔,让“民族风”成为了最受欢迎的广场音乐。据说连国外千人健身教室都在循环播放,直到“最炫民族风”唱响美国NBA的火箭主场,“中国观众激动了”,于是“民族风”成了最热中国风。到了网络时代,网民给“民族风”配上韩星的MV、印度郊区的舞娘,还有迈克·杰克逊的劲舞,让“民族风”唱响全球。
《最炫民族风》不但节奏够劲,还带喜感,更能刺激精神和体能。据很多歌迷反映,这歌特别能解乏,跟着吼一吼蹦一蹦,疲劳怨气一唱全消。但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大部分的流行文化都有时效性,过了一段时间简直不忍回顾,谁也想不通为何当年我们会头脑发昏至此地步。
我们怀念流行罗大佑和王菲的年代,怀念青春、理想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伤感和游戏人间的冷暖与荒芜。这些歌曾是我们的成长故事与情感皈依。如今最炫民族风当道,对应了这个超女、山寨、速食、解构、叫人欲哭还笑的年代。我想起在朋友生日会上,大家一起摇头晃脑着“最炫民族风”。现代人生活成本高,工作压力大,需要狂欢耍宝来解压。更不用说什么大俗大雅——写到这里,我忽然明白过来,所谓大俗大雅,大雅也是大俗吧,像我这样在学院象牙塔里待久的人,是需要常常到乡镇广场去听听乡村重金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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