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湾调与林班歌
李皖 于 2012.05.16 14:25:12 | 源自:中国经营报 | 版权:转载 | 平均/总评分:08.50/17
从空中看,台湾就像一片绿叶,漂浮在浩浩太平洋的一片蓝色之中。叶柄,也就是南部这只尖角上,住着一支叫“排湾”的部落。部落族群住在山地中,隔着三面“平地”与海洋相望。低头,是一片蔚蓝;抬头,是高高的黛青色山峦。

排湾族以山田烧垦为生,兼事狩猎、畜养和山溪捕鱼。这是一个爱漂亮的民族,有精良的雕刻术,擅编藤器、竹器、月桃席。服饰尤为华丽:衣帽满布编织刺绣——图案纹饰寓意神灵信仰,颜色崇尚橙、黄、绿、黑、红。一件仪仪正装,往往耗费一个排湾女子半年的心血。盛装既成,头插一两枝高高耸立的鹰翎,活像一只色彩斑斓的锦雉!

《百年排湾 风华再现》是部落长老林广财的专辑;也是排湾族历史上第一张专辑;排湾族人第一次用自己的母语,唱排湾族的古调,向族外世界宣示自己的独特文化。

林广财头硕体壮,额际是豹皮珠贝,额头是獠牙尖角,脑后鹰翎挺拔、雉尾荡荡。一身玄黑大氅,珠链披挂,镶边滚满,黄白黑分明。巍巍行坐,如同山神。山神开口,是一片苍莽辽阔:“我们是kazangiljan家族,名满四方。我们是kazangiljan家族,至高无上。我们是tjaljimarav家族,四方纳贡。我们是tjarusagiv家族,美名远扬。”

  • 这第一首歌,是自我介绍,等于告诉对方,你面前是谁。 

    排湾人的家族意识极强。“我们是kazangiljan家族”,说这话,是非常自豪的。该族奉行古老的等级制度,尊卑上下分明,因此,有高贵血统的人,对自己的家族来历十分强调。族内从高到低,依序排列着“头目”、“贵族”、“勇士”、“平民”四个等级,林广财是“头目”,他身上的装饰,饰物的图案,都代表着“头目”的专有,其他等级不得僭用。当然,其他等级有其他等级的纹饰,形制分明。

    1895年,中国在甲午战争中战败,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割让台湾、澎湖列岛,台湾从此进入日据时代的50年。土著民族,原本与土地紧密相连,离开了土地,原有生活方式、文化传统、民族习俗,便很难延续下去。为了离散民族凝聚力,分散反抗力量,日本殖民者将台湾原住民从世居的部落强行迁徙到其他地方,称作“集团移住”。

    林广财所唱的排湾族家乡情歌《啊!情人》和《奈何》,便留下了这一时期的些许印迹,其凄怆、浓烈的日本味提示我们,悠悠百年台湾民歌,其间也流淌着日本歌谣的血脉。虽然从政治上是被迫,从艺术上,那因交汇而形成的别样形式,却有着毫无疑问的、夺人心魄的美。

    这同时也是民族历史失忆之始。原居住地丧失,部落制度解体,众多原住民,被席卷进入社会的底层。排湾族的传统生活,从此四分五裂,再难拼凑成昔日的图案。

    失去了林地,山地人开始到平地上讨生活,与平地人艰难竞争。林广财16岁离家到城市,梦想有一天衣锦还乡盖房子成家。来自北大武山尊贵的kazangiljan家族后代,排湾族的“头目”流落城市里,却只能在工地做搬运工、在卡车上做绑铁工……林广财反映这一时期的歌曲,《珍重》和《凉山情歌》,带出了大陆歌迷一时还陌生的名词:林班歌。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许多部落青年受雇上山,看管林地,经常一去数月,不能回家。这就是林班。一群群年轻人,苦度无日;夜晚无聊时,一边烤火,一边哼哼唱唱,这就是“林班歌”。

    林班歌没有固定版本,但一听就能感受到浓浓的原住民味道。这些歌曲的旋律,大都从传统的民族歌谣改编而来,传唱时,每个人都添加一些不同的元素,所以经常是好几族的旋律混在一起,还混和了当时的国语流行歌。在歌词方面,也是从传统歌谣的唱词,逐渐改成以族语发音的新歌词。然后,又渐渐夹杂国语,最后演变为以国语歌词为主、族语唱词为辅。

    林班歌的主题,两大类——思乡与寂寞。原住民的普通话都是大白话,并且,有一种因文化低、讲得不标准而特有的语感,这在林班歌中表露无遗。

    大约上世纪60年代后,原住民的劳动力开始大量投入矿业、远洋渔业及工厂。到了上世纪70年代,台湾农村走向解体,经济转向都市建设,建筑业的木工、铁工又吸收了这批原住民劳动力。部落青年远离了山林,走入都市,变成都市原住民;山地林班歌,转变成了都市林班歌。

    林广财所唱,就是这都市林班歌——歌词直白,与旋律的配合更仿佛天成,使内心的伤感宛如穿透一般直现。“我的心里很难过/每次喝酒每次马不老(都喝醉)”;“遥远的故乡满圆的月亮/请你抬起头来看看那个星月光/走了一两三步眼泪掉下来/再会吧我的心上人”。这样的歌词和歌调,真像是有一种蹒跚的步姿,山地青年的情怀虽然刚健爽朗,但晃一晃,眼泪还是直往下掉。

    《百年排湾 风华再现》的歌曲,就是这么由远即近,从远古一路走到近前,如其附题云:一个部落长者吟唱的生命史。歌曲配器上,由无伴奏清唱,一人清唱到有合唱应和的清唱;到有一支木吉他;到一支大提琴加入;到一架钢琴;到鼓——轻盈的鼓,沉重的鼓,战鼓;到“好像交响乐的三个乐章”,《伊呀伊》、《战歌》和《来苏》,回到排湾族的古调,汇聚起交响乐的末章。这一编排构思,音乐力度逐渐增强,音乐色彩渐趋浓烈,歌唱情绪愈益壮烈,显示了制作者的匠心。

  • 林广财的声音浑厚雄健,庄严中透着威严。苍莽辽阔之间,偶尔有一丝凄然。最后,交响乐的辉煌壮阔,不是句号,而是落到轻轻的问询,攒起身体中所有的力量,这部落长老最后唱的却是一个疑问:“是什么缠绕在心头?唉呀!那个寂寞的人啊!唉呀!那个寂寞的人啊!”

    这也是对民族命运的垂问。迄今,排湾族的民歌已经基本流散,遍访族内耆老十年,差不多也就只剩下了这些——11首歌,包含日据时代的情歌2首、国语歌词的林班歌2首。如今,排湾族人口87709人(2008年数字),是台湾第二大原住民族,依然没有自己的文字,文化传承完全靠口传。《百年排湾 风华再现》,是这民族第一次力图搜集起所有的民歌,规模化地整理和再现自己的民族遗产,但是很可能,如此规模的回顾,也将是历史上的最后一次。它是远古的回忆,在进一步模糊之前,珍贵地清晰、闪亮。

    请评分
    1
    2
    3
    4
    5
    6
    7
    8
    9
    10
    116.003.***.***
    116.003.***.***
    能和先锋A1000对比一下不
    发表于2015.01.04 12:45:52
    3
    发表于2015.01.04 12:31:13
    2
    提示
    本贴不可匿名回复,回复等级为:1 ,您现在正处在潜水状态
    回复
    验证码
    6403 为防止广告机贴垃圾,不得已而为之
    表情
    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