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个月，世界杯在俄罗斯如火如荼，虽然中国国家队与之无缘，却没有影响国人对世界杯的热情，四围的人们不见得都是看球的球迷，却也常常三句不离“昨晚”的比赛，也在乎其中的输赢，或感慨、或沉醉，悲喜系之。看来，说中国拥有世界一流的球迷，并非虚言。
足球与音乐，就二者的活动属性而言，似乎风马牛不相及。足球是一种竞技比赛，音乐是一种艺术创作。足球一定是群体性的狂欢，而音乐既是个性化的创造也是集体性的协作。听说美国人对足球很不屑，明明是双脚比双手笨，却非得用脚拿球玩儿，说起来是有些违和感。如果用脚来弹琴，一定只有杂耍的意味。不管当今予以音乐和足球多么厚重的意义，说起来其实都是游戏，都是人们吃饱喝足之后的玩意儿（所有的艺术莫不如此），认可了规则，就可以开玩儿。虽然二者本质上是人们发明的娱乐活动，都有审美（好看、好听）的功能，却在审美特性上有着极大的差别。足球比赛最是重视结果（胜负），那种重在过程的说法不是比赛的本质，是意图弱化对抗的残酷性。同时，也是在强调一种足球美学，一种有着结果牵引的审美行为和思维。足球审美的焦点，具体表现为进球，是足球美的最高表现，哪怕进球不是那么流畅好看，甚至有些瑕疵，也是令人愉快的、满意的（不一定是审美愉悦）。而音乐则不同，音乐是没有结果的审美活动，是抽象的艺术形式。音乐的审美是重复性的，不可重复聆听和表演的音乐肯定不是好的音乐，而足球的重复性，通常是出于战术研究，而不是审美，因为胜负结果只有当场的效能。
对于不“懂”足球和音乐的人们，也许欣赏足球和音乐（古典音乐）的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闷的，甚或说是无聊(如零比零平局)。因此，足球有絮絮叨叨的解说，音乐会也有又长又臭的节目单。而且，足球容易诱发的话题很多，从比赛规格到运动场，从明星球员到铁杆球迷，从裁判到教练，从足球评论到足球研究，裁判的错判、球员的犯规、丑陋的假球等，无不成为足球不可或缺的部分，也有人说是足球的魅力所在。当然，音乐也是有话题的，不然音乐节目怎么做？尤其是流行音乐，八卦是有助于音乐流行的，是屡试不爽的高招。不过，古典音乐还是比较特殊，它常常让语言黯淡，任何谈论都显得言拙意乖，音乐的本身就是美、爱和荣耀。为了拉近足球和音乐，人们喜欢在形式上寻找共性。譬如说，标准的古典音乐会和足球比赛，都分上下半场，约2小时时间。又譬如，本来英文的运动Movement一词，也作乐章解，都是相对自由的结构形式，都有运动（律动）和时间性特征。不是吗？绿茵场上20多位健壮的年轻人在相对松散的规则下的攻防奔跑，不能不说是赏心悦目的，既有力量的美，流畅、织体的美，也有灵巧的美、和谐的美。而这些词用在音乐的审美中实在是太平常不过。
显然，以上的种种对比，并不能说明音乐与足球之间的亲和性，消除不了二者不同的审美品质和异质属性。欲将二者框为一件事情来讨论，必须将视野打开，祭出“文化”这一广阔的视角。也就是说，足球与音乐的联姻，并非一种天然的结合，而是人文精神的体现。在美学上并非求同，而是和而不同。因为文化，可以将人类的各类活动联系起来。其实，很早以前音乐会和体育比赛是有着亲缘性的，古希腊的戏剧、音乐和体育竞技，应当是西方文明的最早表征。这些大型的文化活动都能唤起人们共同的情感，音乐来凑热闹便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仪式感用音乐来确立，几乎没有第二选择。于是便有了运动会的开幕式，便有了主题歌，也就有了刻有足球标签和精神的队歌和以足球为题材的歌曲。看看世界杯主题歌的歌名就令人兴奋，很有文化，也体现了“大我”的体育精神：《别样英雄》（1986，墨西哥）、《生命之杯》（1998，法国）、《生命之巅》（2006，德国）、《放飞自我》（2018，俄罗斯），多么壮阔的情怀；《意大利之夏》（1990，意大利）、《荣耀之地》（1994，美国）、《哇卡哇卡》（2010，南非）、《我们是一家》（2014，巴西），多么浪漫和温情。
足球独具魅力的美，随着歌曲普遍性的美表达出来。以此为题材的音乐（主要是歌曲）称之为足球音乐也无不可，数不胜数，像《英雄》（德国，David Bowie）、《赞歌》（希腊，Vangelis）和《青春永驻》（爱尔兰，The Cranberries），就不输于任何流行音乐和古典音乐。
中国足球也许不太令人满意，却也产生可爱的球迷和足球歌曲。《风雨彩虹铿锵玫瑰》（方辉）和《真心英雄》（李宗盛）便是很有质量的、跟足球结缘很深的中文歌曲。这些音乐不仅承载着普遍体育精神、拼搏精神，也能承载着不同地区、民族的文化和对足球运动的理解和良好愿望。
前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所言“全宇宙只有两种通用的语言，一种是足球，另一种是音乐”，显然也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人们一直在推崇文化，期待文化塑造未来社会的美好。然而，人类历史见过太多的纷争、仇视和悖牾，足球能诱发人们的进取精神、消弭文化和种族的隔阂，尽管足球也带来某些商业上的利益争端、铜臭味和球迷过当的激情燃烧。不过，能让全世界为之欢呼，聚集全人类的和善目光，这种文化无疑是伟大的文化。音乐当然应当在这样的场面出现，为人们的激情注入和谐的韵律，为英雄情结唱出赞歌，这时的音乐显然已经超越了文绉绉的所谓审美了，就好像足球超越了胜负。很难想象没有音乐的足球文化，更难想象没有音乐的世界杯。
世界杯、奥运会和新年音乐会所昭示的是人类一种终极的大同理想，其文明价值确实是无与伦比。人类何幸！
京公网安备 1101140201152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