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对一个在各方面指标都不出众的平板电脑如此情有独钟？在前不久的一次出版工作会议上，著名作家孙甘露向与会者描述了一个视频，里面演示了一本《爱丽丝漫游奇境记》的iPad版电子书。这本书里面有声音和图画，更有各种能动能玩的物品，唯美到极致。说到动情处，甘露连声赞叹，艳羡不已，并声称已托美国朋友购买。在我印象中，甘露是沉稳而充满传统人文色彩的老克勒，绝非赶时髦的数码潮人。如果连他也坐不住的话，那事情肯定就是在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了。
事不宜迟，我果断地决定抢在甘露之前下手。我知道iPad很好，可是开箱之后，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期待。四射啊，这完全是件艺术品！爱丽丝？必须的。还有一本iPad版的电子书叫《元素》，目录是世界上的118个元素，3D的，在旋转。你点每一个元素，又会得到这个元素的全屏3D图，可以从各个角度观看。文字、数据、图像、视频……展现每个元素在世上的来龙去脉和表现形态，包括实时行情。这是史上最疯狂、最华丽的书，大小为1.7G！有个出版社的朋友在看了这两本书之后，叹气说，我们的日子要越来越艰难啦。其实不仅是传统出版业，连Amazon这样的电子出版先锋，也感受到了来自苹果公司的巨大压力。
我热切关注国内外的专业电子书开发商已经多年，研究过他们的几乎所有产品，我一直渴望拥有一台给人真正书的感觉的电子阅读器，可是几乎所有的外形设计都入不了我的眼。几乎所有的电子阅读器制作商都不知道“书”这个东西真正是什么。他们以为书就是传播信息的工具，仅此而已。大错特错！他们不明白，书与人类千百年间培养出来的关系非同小可，至少是伴侣和导师，甚至是灵魂和图腾。在一个廉价的塑料框子上嵌块劣质、伤眼的显示屏，给人带来的，只能是巨大的沮丧、挫折和厌恶感。在下班后的地铁上，也许能用邮票大的手机屏幕打发一下时间。但是在浴后、在音乐间、在躺椅上、在微风里，我们需要一些更优雅、更美好的东西。
看来，只有苹果和老乔明白，在做“书”和“音乐”的时候，在技术已经腾飞的时候，美学、品味和风格真的比什么都重要。现在可以明白老乔厉害在哪里了吧。苹果瞄准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文化。不仅仅是文化，还是文化中最核心的要素：文字和出版。为什么只有人类走出非洲，遍布全球？人类学者推测，人类因为会说话，能够形成紧密的社群，克服迁徙的困难，适应风土、气候极不相同的环境。再后来，有了文字，经验、历史、知识、智能才可能超越时空、传之久远。文明是以文字揭露的光明。
在古代，即使文明社会也只有少数人拥有学习读写的特权。随着科学的进步，印刷术的发展，教育逐渐普及到平民，人类才真正跨入现代。在今天，出版和阅读的方式又随着新媒体的出现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们的文明，也会随之进入一个新天地吗？
但是且慢高兴。我就是电子阅读的吸毒成瘾者，手头现拥有专用的电子阅读器5台，在不断地升级笔记本电脑、掌上电脑、手机、甚至MP4的时候都会很执著地想：这个东西看电子书效果怎么样？更不用说每天在网上花很多的时间去搜索、下载、复制和整理各种文档。我拥有比过去的王侯还要丰富的（数字）藏书，这样的想法让人产生虚幻的满足感，但真正的后果是：没有时间来读书了。
即使真的有时间，用电脑来读书也具有一种自欺欺人的色彩，因为电脑这个平台，可以干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你刚看两行可能那个E-mail或QQ的图标就亮了，甚至极有可能还伴随着当的一声巨响，把你那好不容易安静一会的心一下子搅乱。收完信，顺手再扫两盘雷，打几下祖玛，那不也是水到渠成吗？再去校内网调整一下车位，猫扑灌两下水，好啦，今天的阅读到此结束。
事情可能比这更糟糕。亚马逊老板贝佐斯正在炒作Book 2.0的概念。传统的书是稳定、单一、封闭的，而Book 2.0则是开放和集体性的，每一本不是作为个体存在，而是相互链接，相互指涉，读者也不是被动地阅读，而是可以相互间即时的讨论，甚至可以在第一时间把意见迅速反馈给作者。再进一步，Book 2.0不再具有稳定的物理形态，它可以像妖怪那样变来变去，作者可以随时随地改变作品的内容，这过程当中读者可以参与进来，充当某种意义上的作者！不要说这不可能，想一想如火如荼的维基百科吧。
这听上去很开放，很诱人，好像是克服了传统书籍的局限。但是要知道，一本书，也就是一个世界，一个生命体，它有自身的逻辑、走向和完整性。传统书的“局限”与看似可怜的信息量，其实恰恰为读者的沉潜、消化和思考提供了保障。人总是追求无限，很容易忘记自己大脑的储量、运算速度、思考能力都是有限的。
Google正在计划把全人类所有的图书做成一个知识的终极数据库。贝佐斯也梦想把以往所有出版过的书都做成Kindle格式来卖钱，这样可以永无缺货之虞。现在苹果想也来分一杯羹。人类会到最后只有一本书，它的名字叫Google吗？人类最后会只有一个书店，它的名字叫Amazon或iTunes Store吗？
作者系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文学博士、诸多领域资深玩家；文章副标题为本站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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